蔚山沉没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fruit always ripe.

薤露(下)

warning:明家四姐弟的故事之明镜篇,遭时间车轮碾为齑粉前的吉光片羽。有些许楼诚提及,大量片段组成的短暂一生。以此系列,献给嘉嘉老师  ,祝您______.(横线内请您想要什么就填什么,不要客气!)



薤露歌若斯,人生尽如寄。

 

11.

明镜倒在胞弟怀里时,不觉得那一枪有多疼,再疼的她也不是没受过,她只是有点冷,也替三个弟弟冷,明台穿的太少了些,他是要往北方去的呀,他没去过那么冷的地方吧。

她知道弟弟们瞒着她,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猜了。

 

 

永逝降临时带来的是一片朦胧的白光,空气又一次飘起兰花香,重重叠叠几个人影灯影在她眼皮上轮转着,小虫子砰砰地往灯罩上砸,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停止了,那沉甸甸的疼痛和刺骨的冷都没了,明楼紧箍着的手臂抱不住她,连雪片都落不到她脸上,她伸手去抚摸弟弟的眼泪,却穿过了他皱成一团的五官。

 

“明楼,别哭呀,姐姐在这里的呀?”

但明楼什么都听不到,他久久地低泣着,面颊上沾着明镜的血,与泪水和在一起,狼狈极了,但他的表情太剧烈,那血泪流不下来,就深深卡在了他的面孔上。

 

明镜不真实地看着一切,直到明楼最后握了握她的手,帮她揩了揩脸,站起身来,强行拉拽着同样哭泣着的明诚离开。

 

她的肉身躺在地上,裹着厚厚的大衣,毛领衬得面孔又白又小,乍一看算得上安详,明镜躺回去,再试着站起来,她的身体还在地上躺着,她终于知道了。

这就是死了,明镜想,那么简单,就日本人的一枪,她不得不把血泪与永别留给弟弟们,也把家轻飘飘带走了。

 

12. 

死去的明镜守在自己身体旁,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再次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身后跟着一群披着狗皮的人,她看着大的那个疯了一样哭嚎,直到背过气去,她看着小些的挨个恫吓,拿枪指着这个怼着那个,神色是她从没见过的狂厉。他们索要着一个交代,要让任何人付出代价。

明镜没怎么见过弟弟们这副情态,像是两个怕别人瞧出真情实感的演员去强演一出悲怆的剧。

明楼被架着到了救护车里,围巾拖坠着,头发也散了,他眼下青黑,脑袋虚弱地歪在明诚肩上,半阖着眼。

“明长官悲痛过度,头症发作,方才晕了过去,耽搁不起,再快些!”

明镜看着明楼将拇指藏在食指与中指间,紧紧攥着,便知他是醒着,只是绝不安稳。明楼小时候也是这样,装睡的时候很会调掩气息,只是手指总不听话,多少次明镜捉他早睡,他都是这样骗她的。

明镜蹲下,将透明的手拢了上去,虚虚捂着明楼的手指。明楼的手指冰冷,微微颤抖着,比空气冷,甚至比死去的明镜还冷。

“阿姐……”他咽了一句,声音连同泪水一道悄然藏在明诚的领子上。

明镜回答:在的。

尚在世的时候,明镜总觉得明楼三十余岁了,藏昂端方,又长袖善舞,纵然少年时情感充沛,心肠柔软,到底八尺男儿,是很高很稳的一道墙了,但现在,明楼在哭,他显得那么无助,那么悲伤,却还在不停算计着,奔波着。

但她只是个死人,一条幽魂,温度都无,情感也淡,飘在那儿,能做何用呢?

 

就在这时,明诚握住了明楼的手,他的手指也无甚温度,只比明楼暖一些,甚至更细瘦,却包裹了明楼蜷着的全部手指,他捏了捏明楼的掌心,把他掐到失血的拇指拉拽出来,牢牢固定在那一丝温暖里。

明诚附耳说:在的,在的,都在的。

明楼长长叹出一口气,真正陷入昏眠。

明镜失去实体的手仿佛也被裹在两个弟弟的手掌之间,她不觉得冷。

 

 

13.

明镜存在的痕迹依旧留在明家的每一处,没有人忍心抹去一丝一毫。

明楼靠在窗边翻明家的影册,为她选遗像,他已经坐在那处半个下午了,依旧无法抉择。那可是明镜啊,不只是明家的长女,商场搏杀的红色资本家,三个男人的姐姐,她是明镜,不需要任何身份,只是拥有如此明显爱恨与如此生动笑貌的一位女士的离开,足够让任何人伤怀了。

“我觉得这张很美。”

“对,那时候家里还没出事,姐姐在念书,她是那么多女学生里最出色的。”

“姐姐那个时候烫了短发。”

“她很摩登的。”

“她戴的是真花还是绒花?”

“真的,山茶花。她不喜欢绒花,没香气。”

“她真好看,活泼泼,有生机的好看。”

“像是看到广大世界在等她。”

“如果没出事,确实是这样的。”明楼微笑,那么多年过去了,那遗憾和抱歉一直在啃噬他的骨髓。

“就这张好不好?”

明楼看着相片里笑意盈盈,眼角弯弯的少女明镜,“她看起来不像一个姐姐,也不是明董事长,像一朵花。”

“不好吗?”明诚贴了贴他的面孔。

“这样最好,她戴着花呢。”明楼抚了抚相片。

 

明诚和明台都没见过她,她是那么美,被一瞬间的闪光停在一张纸上,像一场永不颓败的旧梦,像一朵花,像一个不需要长大,也不会老去的女儿,鲜花与掌声在等她,重责和苦难落不到她肩膀,她真好,现在她可以休憩了,以此生最轻快的模样,从这个落雪无声的冬,走进永恒的春天里。

 

14.

弟弟们离开了,明公馆空了,苏州老陵里,她的墓旁陪着明台空荡荡的墓穴,没什么不好的。

又是一年冬天,明镜看到一位穿着旧毛衣,戴了圆眼镜的温吞先生走过明公馆大门,他微驼着背,沉思着,指尖夹着一只粗糙的香烟,缓缓燃着,只剩下一点尾烬。

明台吗?

大概不是吧,明镜近来愈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淡了下去,像是褪色了,错觉也多了起来,明台不是这样的,他该鲜艳,骄傲,善良而热忱着。

明楼有阿诚陪着,明台大概也该有儿女了。

明镜感觉一阵风穿透了她的身体,一部分的她溶化在风里,跟着风离开了。

然而那位先生抬手,轻易地拦住了逃逸的一部分她,他开口,是轻轻软软的一句沪语,像是少年人的撒娇,情意深切的怀念。

“姐姐,长久勿见,侬还好伐?”

 

好的呀,蛮好。

 

貌似明台的先生问完那句就离开了,他像来时一样微微驮着背,只是手里的烟烧到尽头,丢掉了。

雨没头没脑地下了起来,他没有打伞,走得很快。

 

 

明镜决定,这就是她也离开的时刻了,这栋房子,到此,只是房子了。


END

(终于写完了)

评论(17)
热度(210)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蔚山沉没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