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山沉没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fruit always ripe.

太平春(二)

明诚第一幅人物肖像是明台的姆妈。

明诚不晓得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同时是悲剧的根源和上天的眷顾。

然而明台伸着手,他的眼睛里是纯净的思念和悲哀,他喊他,阿诚哥哥,我要妈妈。

明诚十二岁,他够得着那张画。
但他抬不起手来,他记得姐姐的哭泣和擦拭后关闭的小祠堂。

他最终抱起明台。
“哥哥再画一张好不好?这张不像,明台说姆妈长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白皮肤。但没有姐姐白。”
“嗯。”
半开门里无用的老父和铅白面孔青紫嘴唇的女儿。
她捂着脸哭,袖子褪下来一大截。
高露洁女郎和粪车。

“姆妈头发又密又黑。姆妈不戴花花。”
“那姆妈是簪髻吧?”
“元宝髻。香,亮。”
“阿香妈妈那种桂花油搽出的亮?”
“嗯。”
她痛苦地挣扎在产床上,床头没有黑糖更没有炼乳。
产婆粗鲁地推挤她的肚子,让她闭上嘴。
冷汗浸透的昏死。

“旗袍是格格的,软。”
“高领?”
“蝴蝶纽子。”
“嗯。”
随意绞断的脐带,口袋里作响的两枚小钱。
为提前垫好报纸庆幸,床单怎么洗?床板没有渗上血腥。
病猫的哭泣。

“弯眉毛。笑脸。”
“嗯。鹅蛋脸?”
“嗯。”
包裹好,哭着丢在养善堂台阶上。
她有没有喂给他奶?
有没有一个信物或者名字?

“姆妈说话软。”
“好。”

明诚抹匀碳粉,他叫明台看看。

明台看着哭了。
他说,阿诚哥哥我不记得姆妈了,这不是我姆妈。

明诚连抱歉都说不出口。
她有一双小鹿一样好看的圆眼睛吗?
她还活着吧?
她有归宿了吗?
孩子呢?大概不会再丢掉了吧?


明诚其实早就晓得桂姨不是他的姆妈了。
只是他更愿意相信,五岁前的爱与维护,是一个真正的母亲的爱。

明台跑去姐姐房里睡觉,他必须闻着那香气才肯放心。
像个小狗。

明诚垂着手,站在楼梯上。

他画了很多母亲。

白净细腻的鹅蛋脸,小鹿眼睛,弯弯眉毛和嘴角,没有烫过的密软黑发,长旗袍。

然后是坚毅慈悲的神情。
是眉宇间的英气。
是温柔强大的笑颜。

明诚知道这是错的。
但明台的话轻轻踩在他的梦上,脚印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有些无措的温存和羞耻。
像是奢望长生不死一般。

直到一双手放在他的肩上说:
明诚同学,该说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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