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山沉没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fruit always ripe.

无题(脑洞)

warning:遍插茱萸少一人,何止一人?


明诚接过白玫瑰和鲣鱼三明治,他对女孩儿笑了笑,“我能带走他了吗?”

这个姿势像是加冕的王或者纯洁的新娘。

女孩儿点头,给了明诚一个拥抱,“珍重。”

明诚看着她淡金色的头发和窄窄的面孔,“就不说再见了,总归不希望再见的。”

 

他要回上海了,带着一束过不了海关的花和雪白的防震盒。

 

故事是怎么结束的呢?明诚看着云图和地表血管一样的车水马龙,一切好像还未开始,而他已经迎来了此生最后一次告别,惬意而昏沉。

 

再见,再见,再见。

他总是在告别。

明诚闭上眼睛把盒子向胸口搂了搂。

 

阿诚同养善堂的嬷嬷告别时,他是襁褓里的一个肉球。沉睡着,年轻的女人拥着他,走进污浊潮湿的弄堂里,外面是妓女站在高露洁的招贴画前,对着月亮看自己落到肘上的袖子,里面是白菜煮尿布的炉火气。

他一无所知,只是吐了一个奶泡。

 

明诚同阿诚告别时,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微微偏着脖子,却第一次把背挺直了。穿着洁白的衬衫捧着书,看明楼的眼睛:“虽千万人吾往矣。”明堂捏起洒了香水的帕子,向空中挥去,明诚咬着唇笑了笑,鼠尾草,他说,不过不是意大利产的。

明镜送他去学堂,新发的课本油墨香,他板着笔写道:“明诚”,多好。

“姐姐再见。”他希望放学后,明楼能来,但哥哥却在这个五月的尾巴走丢了整晚。

 

明诚同校长先生告别时,是去往巴黎的前夜。明楼将他送到校长先生家里,说:“你进去吧,有的话我在你不一定肯讲。”明诚点头,校长夫人端来茶果,校长好像提到了人权和美术,也提到了实业和华尔街。一个一个跳下去的资本家,倒掉的牛奶和饿死的小孩。他点了一只烟,把玫瑰牌威士忌喝掉。明诚攥紧拳头,对着不把话说清的校长鞠躬告别。

“明诚同学,再见。”校长说,“你是个好孩子,别怕,。”

 

明诚同贵婉告别时,贵婉在描画眉毛,把最后的安排告诉他。她的花店四季如春,壁炉上暖着一瓶波尔多红酒,她把花儿从瓶子里抽出,掐断梗给明诚戴上。“青瓷,我以烟缸的身份下达指令。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桌子就算翻了,也有人保得住你。”明诚不能从她脸上读到任何情绪,但恐惧和悲伤占据了他的心。

“敬最终的胜利,”贵婉站起来把酒杯递给明诚,“或是失败的重逢。”她笑了笑,“一会儿见。”

明诚瞪着眼睛把酒喝了,对他的老师和入党介绍人敬礼。

 

明诚同伏龙芝告别时,那里的春天还未到来,积雪的大地缄默。柳德米拉说:“你不考虑和我说再见吗?我家乡的红肠和酒都非常甘美。”明诚摇头,这里的沉默和激昂不是他的沉默和激昂。

他只裹着宽大的外套,拎一只瘪瘪的箱子。

“你来时也是这个样子,却也不一样了。”神枪手叹气。
“无所求,不过一颗心。”他微笑,“白桦,再见。”

 

明诚同明镜告别时,姐姐最后一遍擦拭明台的照片。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满嘴里都是铁锈味。姐姐披着丁香色的羊毛兜肩,垂着眼睛,明诚站在她身后像十岁的幼童。“别怕,金小姐那边已经推掉了。”明镜不回头,她从玻璃上看到明诚乌黑的一对眼睛。“大姐,我…对不住您。”

“我都知道了,一会儿吧,容我收拾干净这个。”明镜叹气,“阿诚啊,那天下午姐姐是怎么跟你说的?”

明诚红了眼圈,“大姐。”

“明楼就交给你了,我的弟弟啊,姐姐为你们高兴,不哭。”明镜把照片放好,握了握明诚的肩,“好孩子,我最放心的孩子。”

她再从楼上下来时,两个弟弟都等着她,等着一句数落和再见。

 

他们谁都没有跟家里最宠爱的孩子道别,于是小少爷哭完抹抹脸比个四眼,就成了算账的崔先生。

 

跟莫斯科告别时,冬天的雪覆压在春天的花上,与人约好一个敞亮的夏与丰盛的秋,未走茶凉。

跟巴黎告别时,没吃完的面包给鸽子,已听完的唱片给咖啡馆,床褥统统捐掉,明楼那一箱箱的书呢?明诚说,带回来吧,大哥。孤零零地来,十年已俨然一个家了。他锁门时说再见,却再未归来。

跟上海有数次告别,它是情人是母亲,也是明楼。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要葬身于斯,这是战场也是家,是他们的起点与终点。明诚对这座城市有着天然的爱,此刻却不愿下来飞机。半个世纪是很多人的一生,他们兴兴轰轰地活过走过,改造着时间和空间的样貌与含义,爱啊,恨啊,斗争啊,燃烧啊,最后死掉,再没有人记得。

 

明诚睁开眼睛,大哥,欢迎回家。

 

明公馆被改造为一处博物馆,讲的是民族资产阶级的兴衰。明诚跟在一队游客身后,买票进家。

老房子与他没有约定与告别,所以他们各自老去,它在落拓中活着,喘息着接客,等待着曾经的主人。明诚摸了摸它的大门,像是安慰一只衰老失意的眼睛。

他推门进入,里面是说说笑笑合影拍照的人群,明诚穿过他们,走到了大哥的书房。那些辛苦带回的书消失了,一切都罩在冷硬的玻璃下。沙发上他们共享欢愉和痛苦,书桌上明楼曾经摔过杯子摔过泪,床铺没有了,那里是一个编年表,一条升升降降的曲线最后归零。一切都与明诚隔离开,直到工作人员拉住他触摸时间的手。

“抱歉。”明诚说。

工作人员穿着不合身的西服,戴着廉价的手套,却对他一脸怜悯。

 

窗外是一株梧桐一株桂。

“梧桐,寄托着人对未来的美好希望;桂树,代表家和人旺,生活美满。这栋民国传奇女大资本家明镜的宅邸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站,稍晚大家会到外滩享受购物乐趣,尽情狂欢。”导游喊话,尖锐的女性声调。

明诚撇嘴,哪里有这样多的讲究?梧桐是自己长出来的。桂树是因为大姐幼时喜欢吃桂花糖藕。只是,离开时,梧桐不过碗口粗,桂树向来是不开花的。

 

他迷信地不说再见,也拒绝再见。

 

明诚坐在小艇上,头发吹得乱糟糟,他裹着大衣,拒绝羽绒服。数一数,好像是少一个人?

明诚摇头,洒下第一把骨灰。两岸是高楼,举目不见天。

 

他从未离开,谈何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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