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山沉没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fruit always ripe.

信徒

 warning:私设如山,主要人物死亡.小姑娘在不远的以后自己做了决定,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确是输不起了.

于曼丽跟着她的兄长走在光裸的青石路上,兄长披着长袄,带圆圆的小帽,这是很敦厚的打扮,于曼丽觉得暖和踏实。

冬天啦,腻脚的苔藓总算是冻了个干净。

 

“曼丽啊,功课跟得上吗?”兄长问。他并不停住脚,只是放缓了些,教于曼丽能够挽着他的臂。

“蛮好的,先生教了算术和词,苏子的《定风波》。哥哥要听么?”于曼丽抬着头去找兄长的眼睛,她需要一点鼓励。

兄长颔首,他把手抄进大衣里,对于曼丽笑一笑。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对于这首词,于曼丽记得很牢,先生体恤她是插班生,并不多给她压力,全班都进行过检查,站起来青碧一室,唯独她是坐着的。

她并不是很想坐着,正如剪完短发又留长一样。前半生往死里地去招人眉眼,现在她只想跟着大流走,最好没人瞧见她,以为这不过是个乖顺温婉的密斯。

 

“先生教释义了没啊?”兄长夹着于曼丽的杏子粉书包低头问她。

“没呢。”于曼丽跳过一条裂纹,伸手扶住兄长的外套。

“明天就得教了,这是说天地风云变幻皆属常事,遑论人生呢?走过来便是。”兄长拍拍于曼丽的脑袋,又问;“饿不饿?”

于曼丽眼睛一亮,她轻轻摇了摇兄长的袖子。

“喏,姊妹团子哟。”兄长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他捧了一只圆满的帕子,捏住角儿小心抖开,弯腰递到于曼丽眼前。

于曼丽眯着眼睛笑,像一只小猫。

“憨笑什么呀,要凉了快吃。”兄长催她。

于是她就把肉馅儿的留给了兄长,“哥哥,你也吃。”

 

兄长摇头,“你还在长个儿呢,要吃饱才能读好书。过俩年等你大些,送你去法兰西念书,那里才叫学文化呢,家里太乱了。”

“不用了哥,我跟你做生意好不好?你看我绣的花是花朵是朵的,绝对不砸咱们的牌子啊。”于曼丽挽着兄长绕过荫蔽的街角,他们今天是要去铺子里的。

“哥哥就盼你成一个女博士,剪着华伦王子头,围着兜纱,打蝴蝶结。讲话问好都是洋文,多好。”兄长逗她,其实那样好的未来,他是真打算一点一点帮于曼丽拓开的。

于曼丽脸一红,她见过那样的女人,在窑子里,斜斜偎着窗,看那些高喊着自由与平等的女人。她们不用烫撩人的卷发,不用涂廉价的香膏,不用练琵琶练到手指抽搐,不用在岔开腿的同时岔开心思,只用跟带金镜框的书生一起,为污浊封闭的城镇带来新鲜空气或敬畏笑谈。

 

多好,于曼丽吐出一口气来。这句叹息成了讨人喜欢的雾白色。

 

“小孩子不要心思太重,”兄长说,“今天吃淡一些吧。明天咱们去做礼拜。”

于曼丽点头,她喜欢哥哥这样说话,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子,然而她的确是。

“会唱了么?”

“还好吧,跟着哼总是可以的嘛。”于曼丽看自己绣着香草的鞋尖。素淡精致的小花在绒面上呼吸着,纫秋兰以为佩。她可是把秋兰都穿在鞋上了。

“慢慢来,不急,时间还是有的。”

“嗯。”

 

兄长名唤于肇垣,是于家大舍,信教,十六七岁就出来自立门户了。

有传言是,他不是太太亲生的。

哪里话,这样的人物,就该有个光亮的出身和高贵的妈。于曼丽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无非是嫉妒罢了,不是太太生的,难不成是女佣生的?

大抵于先生是听惯了这些东飘西荡的话,他并不恼,不是又能如何,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该救人救人,该礼拜礼拜,该去跑生意就规规矩矩跑生意,该接妹妹放学就蹲着等呗,日子总不会难为既有脑子又老实的人。

 

“好好的孩子不能被踏进烂泥里,况且她眼睛那么亮,给她机会就能活得好。您再努努力一把吧。”这是他给千金科圣手说的。

“我家小妹人虽然瘦小,开蒙也晚,但您看她多机灵的一个人,合该跟着您这样博学之士念书才不会荒废。”这是他给女校校长说的。

“Father,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对得起内心的事情,像是得到了来自主的宽恕,这点努力或许还不能抵消我之前因懦弱而错失的帮助,但能以一己之力还给迷途羔羊她应有的道路,我是真的高兴。”这是他对着忏悔室雕花的窗子说的。

而对着于曼丽要献出肉体的恳求,他只是说;“盖好被子不要着凉。我救你是因为你自己想要活着。”

 

于先生曾经对于曼丽这样解释他的信仰选择:“不是你选择信什么就能成什么,而是你能成为什么你想要成为什么决定了你信仰什么。你总得为自己选点什么吧,日子那样长,什么都不信的人绝对活得没意思。”

什么叫做有意思呢?于曼丽想,她并不清楚。

跟哥哥出去买一屉包子做早点是有意思,去念书是有意思,见到要饭的能够难过并给口饭是有意思,不用天天笑是有意思,学湘绣是有意思,留麻花辫儿穿鸭子儿青校服是有意思,做礼拜是有意思,等出去跑生意的哥哥回家也有意思。

她现在似乎活得很有意思,然而她什么都没为自己选。选了就一定有意思么,选了就能对么?于曼丽觉得自己再输不起了。她并不信兄长选择的宗教信仰,并不信唯一的神,她觉得神其实是和星星一样多的,有的星星落下来了,变成和兄长一样好的人,有的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是那些打领带讲信仰的先生们。但是,无论是以于曼丽这个女孩子的身份,还是以锦瑟这个妓女身份,她都是愿意信兄长的。

她愿意把对这个世道的所有善意和柔情都先寄存在兄长这里,然后等哪一天,她觉得是时候做些自己关于信仰的选择了,再一点一点用那些寄存的爱生利息,发给她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情。

 

于先生攥着十字架对矮个的神父低下头颅,他的面孔纯净如同一整个草木不发的冬天,一个南方没有的,能下着大雪挂着月亮的冬天。

 

于曼丽跟着寥寥几个信徒哼唱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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