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山沉没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fruit always ripe.

茕茕

warning:方孟韦中心向,有与零年的联动和楼诚衍生暗示,意识流,多作者臆测。

故乡是有高而长的细犬的,茕茕奔着,双眼在乡间浓青色的夜里闪烁,像一对魂灯。

方孟韦记不清无锡了,或许他的童年亡得太早,零星碎片里鲜少出现的太湖也是寂静的,绝不会遥遥飘着一只赤色小舟,里面坐些金银装扮,唱腔檽润的女人。

香港的云像旧铺被,俄而泛上来些水腥气,就是要下雨了。他裹着大衣去邮局寄信,也不知写些什么好,最终只得照例写一切安好,平阳缺钱买画笔就跟家里要,崔家姆妈织给他的毛衫香港这个季候是穿不到的,与信一并捎给伯禽。

他没有婚姻也没有孩子,孤零零一个,二十七八才学得了大学文凭,此后一心扑在工作上,更是与家庭无缘了。

最早到香港时,一个带着孩子的俏丽寡妇和大好青年,闲话是少不了的,方孟韦自知人言可畏,但照顾孤寡的责任他绝不肯推开的,避嫌就成了可笑的行径,他行得正,哪里有惧。然而鸡零狗碎,叶碧玉又说不通粤话,有时急得失语,就簌簌落泪。这种欢笑和希望里夹杂酸涩的生活在她去世时就结束了,方孟韦安排完葬礼,两个孩子都各有志,他尽全力送他们出了海,像过去叶碧玉守着小家一样守在原地,他是一只锚。

纵然台湾那边一如往昔的渺无音讯,好在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方孟韦有时在少有的火毒天里眯眼看头顶的晴日和脚底板下的影子,觉得一切都那么浓,只他一人是淡色的,飘着的。他不知自己算不算得中年人,年纪已经近了,面孔上却什么也没留,十余年前北平庭院里穿白色夏衫的青年好像被窃去了时钟,永远在等待,惶惶然等了十余年,两眼空空,也不知等来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他显然已经忘了,心里空落落,这种状态在平阳写信给他,说遇到崔中石在上海的故人时更是深重,上海对他来说不是个好去处,那么大的城市,繁华总是易碎的,他的安逸终结在那里,母亲姊妹死去在那里,兄弟奔离在那里,而父亲为着那没出路的出路,在他的等待中选择了放弃。他鼻尖上永远萦绕着火药和肥皂水的味道,那是他遇到的唯一一点善意,可笑的来自一位陌生人。

那人高而瘦,穿着华贵,头发梳得整齐,手掌极大,他带着北地口音,一字是一字的清晰洪亮。

“你叫什么名字,小学生?”方孟韦清楚记得那人的手掌压在他肩上的重量。

“快,钱拿着,法币代币美金和小日本儿的钱都有,买点东西垫肚子,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老娘呢?”

方孟韦那时年幼,只是哭和抖,抖得那人心急,直拍他,“小老弟别哆嗦,我这袄你穿不起来,围脖你戴走吧!”

说完他推了一把方孟韦,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再也没见过那个高个子北方男人,最后一眼是日本人轰隆隆的炮弹,炸在远处的建筑上,尘土飞扬,火光和着泪光,他扭曲的背影。

方孟韦寄完信,雨如他所料开始淋漓起来,他跑了起来,找了家茶餐厅坐下,口袋里叮当着剩余的硬币和一卷旧钞,店主没让他选就端上了糖水,里面有水波蛋,方孟韦想了想,又要了一只餐包。水波蛋柔柔的口感,银耳和小小的红枣散发出甜美的味道,杂着窗外的潮湿气,程小云的住处除去芬芳的花果香,常有这种甜蜜,初次出现在方孟韦面前时,并不比他大多些,他以为她是父亲的学生,直到父亲的手环在她的腰后。

程小云第二次出现在方孟韦面前是为他送行,父亲将他送给国民党当质子。程小云烧了一桌菜,花瓶里插着白嫩如星的茉莉花,她不知怎么和这个沉默得像是没长嘴巴的继子相处,然而方孟韦的确看见了她眼里清清白白的歉意。他饿了,像在上海到重庆路上没日奔走般饥饿,但他只是站起来向她鞠躬,刚硬地表达他不饿。

那些钱确如男人所说全部换了食物,方孟韦躲去租界一家白俄面包房,留在店里的竟是里昂来的法国人,一把纸钞只为他的面包多换了一根香肠,他呆滞地坐在店里的地板上,吃着吃着止住了泪。

大概他的确是个不剩什么的中年人了,坐在一家鹅黄灯泡,茜红招牌的店里,方孟韦想着故人,心底荡起浅蓝色的涟漪,无论过去如何,他还是想同他们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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