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山沉没

Always summer, always alone, fruit always ripe.

寒虫

warning:可能有讹误,全靠老辈人口头经验。可爱的册子收到了,拍照技术太直男不好意思po出来,给 @中中级 老师一个吻,外加拙作一篇,以此表达我的爱!(似乎是隐晦的楼诚,也就两三句???我也不知道……)

 

 

就是这只蝈蝈,夏天蹲在竹绦编成的镂空小笼,冬天闷在葫芦里哼歌,偶尔出来吃些青豆,长腿大肚子,披着油绿的甲,带着灵气和勃勃生机。

 

他们从来没想过,隔了半个多世纪和整片大洋,能与此一小虫相逢于异乡的冬天。

 

 明台的蝈蝈养得妙极了,行家拣选出的头等货色,偏又逢着壮年,仿佛有今日没明日地唱个没完。明镜从没有叱责幼弟的习惯,明楼照常代为受过。此前大姐曾悄悄丢出家门一次,不想一夜长风夹带湿寒竟未收了它去,第二日,痛失爱将的明台哭啼着同大姐签“马关条约”,本已许下用冰淇淋转筒和一年份,怎样也吃不完的铁皮盒美国巧克力换一日安宁,不巧被小东西撇到一手拿着蝈蝈葫芦掩在门后,一手挠头强笑的明诚。明台惊喜地尖叫,没头马蜂般扑出去。

明镜合眼叹息,不知是该怪蝈蝈命硬,还是怪阿诚太能干了些。

 

蝈蝈是明楼从北平庙会上带来的,旗人养鸟养虫养京巴儿都是好手,更伶俐的高手甚至能为虫儿做手术,这玩意搁在上海又实在罕见,蝈蝈葫芦一揣,哪怕外头霜雪纷飞,满城披缟,也像怀中别有一方小春夏。 这年冬天,明诚在家准备索邦入学考试,同时想着办法给蝈蝈续命,偶尔太阳驱走了抹布般的乌云,他就放蝈蝈出来,断断续续唱两腔,趴在明诚的课本上晒暖儿。

 

明台闲不住,蝈蝈攒了金丝般的翅儿和绿到渗着幽蓝的外骨骼,真是越看越喜欢,便要学君王犒赏将士,蝈蝈也争气,不拘给什么,白菜吃得,苹果也吃得,阿香买来韭黄和福橘,也被明台私自扣下喂了进去。如此这般,日子过的不长不短,有蝈蝈陪着,日文先生留下的俳句作业,竟越抄越不认识,愈发是满纸伸胳膊伸腿的夏虫了。

 

吃过三次汤圆,明诚也该收拾行装了。明家这个年节过的不是滋味,老大远在北方,匆匆回来一趟,只吃了顿腊八粥,留下一只蝈蝈和半箱衣衫就又消失在火车站台的人潮里了;老二将自己关在老大的书房里,整个人读书读得脸颊塌陷,双眼雪亮,话越来越少,写出去的信越来越多;最小的那个,成日里揣着个蝈蝈,不是跟沈家小公子偷混戏园子,就是托着下巴写早就絮了的算术题。

明诚远渡重洋的那天晚上,明镜守着壁炉织毛衣。她生了一副娟秀而深刻的面孔,鼻子眉骨和明楼一模一样,火光从她右手边照来,在面孔中央劈出瑰丽与黑暗的两半,眼珠像琥珀,睫毛像黄金,明台趴在她膝盖上,被辐射过来的热意熏得昏然欲睡,偶尔听见蝈蝈兴高采烈唱一段,偶尔看见姐姐抬手调去另一个频道,无线电里流出莺歌燕舞。心有戚戚然,这个本与明台没有丝毫关系的短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字脚搔在心尖,又熨出一片冰凉。

 

“姐姐?”明台把脸蹭进毛线团里,也不怕钩针戳到眼睛。

“嗯?”明镜身上是熟悉的明家香味道,只是为了迎合秋冬,加重了玫瑰和琥珀的比份,更加温暖馨香。

“阿诚哥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小家伙的声音粘连成一团,困意拖缠着他,那一丝念想让他不至于真的堕入沉睡。

“才刚走就想他们了?”明镜低低笑道,“不急,明年夏天就把你送到巴黎去,找你大哥。”

“那你呢?”明台搂着她的腰,撒娇一样。

“我得守着这个家啊,不然你们回来要往哪里找呢?”

“我不去巴黎,我得在家陪你。”

“男孩子大了总要走四方的,在家蹲着哪里像话呀。”

“我不管……“

他睡着了,在梦里成为一个巨人,穿着大哥一样威严的抢驳领西装,头发梳到后面去,明家成为·小小一方积木,他一伸手,就能把它托起,收到西装内袋里。

 

后来呢?蝈蝈喂得肥壮起来,夏天回家,兄长们吃了一惊,再到秋天,明台长大一岁,鸣虫的歌喉凄厉了起来,像是吃饱了树叶将凋的悲苦,大家心里都有数,是时候说再见了,准备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忘记关掉窗子,搁在窗台的蝈蝈葫芦在晨起时,被发现凝满了霜。

像是某种预告,它终于安静了下来。

 

再往后,便是到达巴黎,兄弟三人曾一起挤在先贤祠附近的公寓里,不久各自找到了居所,明台认识了厨娘和她的猫,阿诚遇到贵婉在花店门口的红毯上蹭去雨x靴的污泥,明楼背着沉沉的狙击枪伏在教堂钟楼;往后五年,明台考上北方的预科,明诚从列宁格勒学成归来,明楼领到教职,正式结束与王天风的搭档关系;再十年,毒蛇陨落,青瓷碎裂,崔中石离开王晓慧,于曼丽埋身处荒草萋萋又发新花,王天风赠出的旧表终于停转;三十年过去,黎家鸿来到天使之城,做客旧友沙龙。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只体格壮硕唱歌卖力的蝈蝈,同样来自故国的北方,不肯安静地呆在葫芦里。

它的翅膀依旧攒着金丝,瞳仁黑大油亮,黎家鸿挠挠花白的头发,却早记不清送他蝈蝈,替他照养的那两人的模样。

他有那样多的名字和身份,抛掉哪个都像是虫儿蜕皮一样,记忆中反复维护,总有些敌不过秋风一场。黎家鸿谢绝了朋友的美意,他没有收下外形同当年那只无二的蝈蝈。

 

推门告辞时,他看到书房外站着两个老头,轰隆隆时间像轧草机驶过去,斩去了记忆中的芜草,年迈的心脏仿佛重新回到少年人的胸腔。

他张开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怎么不要蝈蝈了?“稍年长一些的问。

“不是当年那一只了,要了也没意思。“明台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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